2016年11月5日 星期六

【南美】厄瓜多,長途旅行雜感

手沖咖啡的香氣縈繞,此刻,於昆卡(Cuenca)鄰近古城區和Tomebamba河的小巷弄間,滿足地落腳於鄉村風咖啡廳Nucallacta一隅,權當退房後的棲息地。昆卡5夜,遠遠足夠遍覽所有遠近景點,然這作為世界遺產的古城,書店林立、文藝氣息濃厚,本週更欣逢一年一度的盛會(Fiesta de Cuenca),僅是漫遊古色古香的殖民風巷弄便愜意無比,隨處皆可消磨。

Cafe Nucallacta, Cuenca, Ecuador


自9/26飛離台灣,輾轉經LA、Panana而抵達Quito伊始,步調輕緩地於南美小國厄瓜多度過了5週。即便扣除加拉巴哥25天長駐,若攤開南美地圖,這些時日仍是在彈丸之地打轉。難以想像後續幾天一回的夜巴移動。


個人習慣驅使,旅行中擱置手邊的事並沒有少多少,卻全是衷心所愛──為後續行程傷腦筋、學西班牙語、整理相片、寫遊記、處理信件....。嚴格而論,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不間斷地長途旅行。曩昔較長的國外連續停留如英國、蒙古均不超過一個月,3年前於瑞士交換時,為期半年,不過因熱愛宿舍生活和室友,加上不願缺課,每隔4~5日便像倦鳥飛回Lausanne休整,最長的一段Andalucia亦不過8日。遠赴南美,迥異語言及文化、長途移動和滿佈未知的細節,是送給工作2年緊迫疲憊的自己,一回不容錯過的壯遊。


隨經驗逐漸厚實的旅行熟練度

打包速度越來越利索,check-out前物品散落滿地,一時半刻便齊整地各歸其位;對於環境感知漸趨敏感,更透徹明瞭自己所欲所求,初來乍到抵達陌生城市,迅速便能對數日規劃有譜,更清楚如何兼顧顧及預算和安全,還讓自己過得舒心愉快。較之3年前歐洲第一趟離開Lausanne的中歐行旅,8日赴Prague - Krakow - Budapest,還未經歷西歐大國物價,初次獨旅,隱形腰包不離身,放不開手腳,更像是鍛鍊,而非自在悠遊。至今年9月作為家人導遊整圈重遊中歐,每日過得慵懶輕鬆自不待言,珍饈美酒沒少點,預算更是拳拳到位。

這些不過是基本,隨遊歷城市漸多必然累積,更像是種被動技能。

只是,上述其實只是物質,是在異域尋找愉悅自己的元素,歐洲總是遊逛舊城區、教堂、皇宮城堡,總是在Tripadvisor篩選當地CP值最高的餐廳,在超市尋找眾口鑠金的「必買」,或身負帶伴手給親朋好友的壓力。像植栽帶上終年環繞自己的土壤和陶盆,沾染一點海外的陽光空氣水,拍照貼文了事,在我心裡這是純然消費形式的「度假」。更有甚者,海外仍不得不尋找中餐、找華人旅伴一起說中文,更令我避之唯恐不及。

亟欲深度旅行,但幾夜停留總是轉瞬即逝,如何尋找透析當地的破口,進而軟土深掘,總是讓人倍覺挑戰,卻也讓獨自行旅更加迷人。因為一個人,更容易讓當地人卸下心防。不知是幸也不幸,台灣人長得一副與鄰居難以分辨的臉孔(雖然如今的我曬得黑到不行),只是滿街的「Chino、China」戲謔已是足夠惱人,多數時候只能用笑容破除當地人的成見,旋而開啟每日聽聞無數次的:「你從哪裡來?」提及那個太平洋遠方擁擠潮濕的小島,對方有時或似懂非懂,卻更多是了然微笑。

比起多年前,總用英文名字自介、為對方解釋台灣區域位置的開場白,南美迄今,細節上悄悄有了質變──毫不遲疑地,當然用自己的本名(【交換】你的名字是?),對方也發音發得饒富興味。一字一句清楚地說來自台灣,不過至於台灣在哪,與足不出村的厄瓜多在地居民,我會解釋幾句,但他國旅客若不曉得,就當作對方國際觀常識有問題。

只是微不足道的細瑣,卻是與任何的陌生人的第一二句話便能篩出的便利機制。如果對方忘卻怎麼發那中文聲調艱澀的音節,自會再度相詢;若對方當真對東亞地圖毫無概念,也會靦腆追問。如若沒有知識,也沒有最基本的好奇心,無由太殷切,也毋須浪費彼此時間。

一個人更容易與同樣獨行的背包客有深度談話。當然有時,也難免有讓人難以消受的熱情,甚至存心欺騙的騷擾。如何見招拆招,維持禮貌之下婉轉拒絕,迄今還是每天練習的功課。尤其在加拉巴哥,民風親善純樸,僅僅在港邊逗留、公園盤桓,便會有被好奇心驅使的當地人上前攀談,每天都得重複基本自介多遍,但我喜愛樸實的島民們,總是滿心感激他們容忍我破爛不已的西語,幫我練基礎會話。


旅行中的那些人

前些時候和摯友隔海絮語時,剛於加拉巴哥認識了幾位極投緣的旅伴,不禁說,旅行中的相遇於我而言,似乎能以是否具有國際移動力(International Mobility)而歸納為兩類。

  • 具有國際移動力:多數投緣的各國旅伴,若不是(曾)有母國平均收入以上的工作,便是有極佳的求生能力,能輾轉旅居各國打工。他們喜愛旅行和異文化,而這與薪資亦相輔相成,讓他們能不斷重複工作、旅行/旅居、工作的循環。例如加拉巴哥的host Andres、在Isabela識得的愛爾蘭大廚和毒舌荷蘭男生。甚至,Kicker Rock day trip那日,有位在澳洲是植物學家的30多歲女生,滿臉慵懶,跟我說,長期做田野後,如今的她寧願part-time工作,攢足夠的花銷即可,換來每年可旅行數月的自由。愛爾蘭大廚還和我說過一個極端的例子──他朋友在Chamonix教滑雪,每年只工作兩個月,餘下四處旅行,教人艷羨不已。
  • 缺乏國際移動力:絕大多數的厄瓜多人皆屬此類,收入多半只足以負擔家庭日常開支,連國內旅遊亦鮮有機會,出國不啻是鉅額投資。或者,厄瓜多的中產家庭,負擔得起一部車,閒暇時在週遭數小時城市內旅行,但妳知道對方終此一生,可能都不會有意願或預算,去亞洲或妳下一個行旅的地點。有時不全然是經濟緣故,多半更是思考模式和生活習慣使然。
Quito Teleferiqo 短暫同行健行的英國、愛爾蘭背包客們,一起遇見肉冠卡拉鷹
摯友說,會常有一期一會的感覺嗎?

會的,尤其若那短暫交會的光亮特別暖心。當地人掏心相待、與他國旅伴交淺言深至碰觸到心緒深處的談話、困頓時旅人彼此相援......獨自身在異地,五感敏銳時,即使是細碎但耀眼的喜悅,也會經久銘記。但相濡以沫,末了仍是相忘於江湖。缺少國際移動力的人,無論是多麼友善親切的伯伯嬸嬸,揮手那一刻就知道這短促一生,都不會再相見。即便是具備國際移動力的人,當中絕大多數,也僅是禮貌性閒扯,轉瞬分道揚鑣。

而難得投緣的旅伴,總在數日後,因各自行程規劃不同,趕飛機趕船趕巴士趕行程,一個擁抱,一句誠心祝福,下回相遇往往不是巧遇,而是跨越時間空間,百忙中擠出的重聚,非友情累積,誰願意為對方如斯。

今年最懊惱的是,因土耳其恐攻不斷,最終忍痛決定捨棄在洛桑時極為要好的土耳其室友於Istanbul的婚禮,而決定改遊西伯利亞。在西班牙Barcelona、Andalucia旅行時,我都曾試圖規劃繞路,至Valencia找英國遊學時的室友,但因對方私事纏身,無法移動到任何中間點而作罷。不久前,9月下旬歐旅返台時,維也納直飛客機的鄰座,邂逅了性格奔放樂天,價值觀和我無比類同的奧地利人Eva,她經台灣轉紐西蘭打工度假,進而竟也即將轉赴南美,迄今我們仍在設法喬出交會點。去年至荷比盧,多年前在台北撿到的背包客Maxi原欲搭數小時火車至大城找我們,但時間緊湊,我不好意思讓她花高昂成本......多年來,實在不勝枚舉。除了我唯一一次,在柏林和羅馬皆在同一間hostel同一間dorm不期而遇的猶太男生Daniel以外,第一次的相遇是緣份,第二次便得是無數努力、時間規劃,當然還有最現實的花費。

但亦有捷克摯友P&V,一路台灣登山健行、陽明山見證婚禮、他倆回國、我長駐捷克大城小鎮過新年聖誕、他倆長女出生、P再度來台、我三度前往布拉格、此刻他倆剛誕下次子.....。同樣熱愛生物和歐亞文化及語言、喜歡一起暢談政治,縱使多次時間零碎,只夠吃頓飯、夜裡喝杯咖啡,欲罷不能常扼腕不已,長年累積下的暖心時刻,不僅可觀,更是刻骨。

在Isabela跟火山健行團識得的愛爾蘭人,極擅烹飪,我都戲稱他大廚,跳島期間兩回在不同島找他蹭飯。如今他亦陸續南下祕魯,往後更欲赴亞洲旅行。縱使身在同一國家、同一大陸也總有不易之處,但每每聽聞移動步調重疊,便禁不住期待。

一個多月來的南美行旅,最有感的,是切切實實體會自己的成長

那種旅行之際心緒厚度的積累,筆墨難形。大抵是隨年歲閱歷和旅行經驗,而形塑堆砌的成熟度,但又不只如此。似乎是對各國文化深深淺淺各有涉獵,於是即便數小時的巴士、一趟長途飛行、一日不到的day trip,攤平後只是須臾,卻因為視野和文化厚度的累積,而更能發掘或吸引相似頻率的旅人。繼而,更能夠在轉瞬即逝的交會裡,突破那些無趣的基礎背景對話,而真正汲取有意義的交談,聽取對方的故事,偵測對方的談吐和價值觀頻率,進而奠基為往後長期聯繫的基礎。

3年前的歐旅,90%以上皆是青旅解決。固然一面之緣者眾,然熙來攘往,影響睡眠品質,不到一週便想回瑞士宿舍睡頓好覺。工作過後的我,青旅依然在選項內,但單人房更讓人能舒緩旅途疲憊、毋須被迫與同房但對彼此毫無興趣的旅人社交。早餐餐桌上、城市旅途間,已有更好的經驗能在萍聚萍散時,和自己喜歡的當地人或旅人破冰。南美晚間通常不宜外出過晚,於是靜謐單人房裡,夜間時刻獨屬自己。無論與西語單字搏鬥、樂音流瀉、敲鍵不歇,都很樂在其間。

如若是3年前連瑞士都還未大包小包迢迢遠赴,那個從小擅長念書考試,如今我向他國朋友淡淡戲謔「典型亞洲好學生」,19歲前的,免不了拘泥的自己,英文程度縱使有差亦相去不遠,卻楞是,鐵定無法結識現今的這些友人。甚或,也不具有處理五花八門──想要或不想要的攀談、喜歡或不喜歡的社交──的小技巧。

旅行其實對知識需求極高,欲更深度,很想讀建築史、美術史,更應該出發前就仔細讀過安地斯諸國歷史,語言更是越流利越佳。昆卡文藝氣息濃厚,大街小巷書局林立,眾多原住民書籍吸引我目光,卻一來擔慮行李承重,更不知何時西語程度能學至徹底看懂。

還遠遠不夠好,但這些軌跡都鐫刻我心。
感知自己在一次次的長途旅行中蛻皮,繼而緩緩向所欲的模樣前進,很滿足。


慢速旅行

即將不得不加速向南移動的此刻,寫這標題有點矛盾,卻也是為著提醒自己。

過去在工作、唸書間擠出的旅行總是天數有限,貪心不足,難以克制把太多想體驗的美食、想走遍的博物館、想探訪的自然秘境塞入。南美迄今,認識好多各國旅人,特別是歐洲人,他們的人生彷彿溪水能流淌各處,喜歡了,就待下來,一點牽絆也沒有。不是說沒有野心十足、汲汲營營的歐洲人,但當然不會於旅途中與我相遇。於是我識得的背包客們,工作只是存儲旅費的手段,世界之大,何處不能容身。

昨夜於昆卡這幾日常盤桓的海鮮餐館,與熱情委內瑞拉領班聊天,順道認識佇立一旁手抱甜點的義大利人。義大利男生告訴我,數年前他前來中南美旅行,喜歡上哥倫比亞,索性於Bogota留至旅簽到期,接著輾轉決定在昆卡定居,已經一年。學非所用的他,在這裡自製義式甜點販售給烘焙坊、當服務生也在所不惜。

我深知自己無法如是,且不說台灣尚有千絲萬縷教我心繫,我也較無法接受職涯斷裂、無從累積。但同時,也相當羨慕他們全球各洲游牧的灑然。不提這類邊打工邊前進的旅居,單純談旅行步調,亞洲人淺碟式、消費主義、走馬看花的旅行也常叫我歐洲朋友們瞠目結舌說:「這樣不會太趕嗎?」旅遊書提及的點便如羊群般湧入,一座城市扣著一座城市。

也很難臧否好壞,純然提醒自己罷了。

雖然接下來的國家國土過於廣袤,但不願意只挑選觀光大城的結果,我也將每隔幾日就不得不移動。祕魯南部尤其讓我矛盾──抗拒人人皆去的馬丘比丘和庫斯科,卻又嚮往古城和歷史遺緒。但寫在離開小國厄瓜多,即將進入祕魯之前,提醒自己別貪多務得。

歐洲是舒緩亞洲緊湊壓力的舒適圈,而南美,則讓人在魔幻大陸的重重冒險中成長,因為看見形貌風俗迥異的人們,受衝擊後更能反省自身。

Quito, Plaza de Indepencia, Quechua people
離開厄瓜多前,邊偽裝昆卡文青,還能吃到兩樣心心念念的在地美食,真心滿足。一樣是只見於厄瓜多高原區的Mote Pillo(水煮玉米炒蛋),這道美食出自昆卡為首府的Azuay省,我也只在這裡見過,Nucallacta炒得極香,蛋汁濕潤,配上現沖咖啡,好激賞。

Mote Pillo y Cafe, US$3.5,還配上酪梨,撒上胡椒清爽美味
另一樣亦是厄瓜多才有的食物,源自諸靈節(11/2)的Colada Morada(紫玉米蔗糖莓果汁)配上Guagua de Pan(娃娃麵包),新教堂附近的當地烘焙坊,附插座座位舒服,偶然間節慶樂團闖入,安地斯笛音和清朗男聲讓人會心微笑,價格更是親民低廉。

Colada Morada y Guagua de Pan, US$1.5

委內瑞拉朋友說:「希望等妳下次來南美時,我的國家已經適合旅遊了。」此刻委內瑞拉是南美政經狀況最糟的國家之一,義大利人說,他遇見不少委內瑞拉人舉家遷徙至厄瓜多。聞言,我笑著說我一定想去。

儘管眼下得專注於把此次旅程完成,但我想,我真的還會第二次來南美。


其他南美行的概述:

【南美】獨旅南美四個月

1 則留言: